第1节 傻孩子

第四章 袖里乾坤

朝中措·梦中人

世间万事本如梦，

苦争也没用；

愈是奔波积攒，

换来万般沉痛。

激昂少年，

英才天纵，

一朝成空！

耕种春华秋实，

暗慕蓑笠渔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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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热热闹闹地吃完祖父谢建造三天喜糖、喜酒后，正月十六日清晨，耀荣、耀宗兄弟俩吃完极早的早餐，就动身去武冈县城的云山中学了。

照例，兄弟二人各骑一匹大马，书籍、笔墨、衣物、被褥等裹成两个大包，挎在马鞍后边；

照例，待兄弟俩上马后，两名仆僮各牵马缰，慢慢启程；照例，全家老少送出孝义庐后就纷纷返回，只有谢宏琇与肖电云和三四个婶娘迈着小脚，一定要送到水口山。于是一行人走得极慢。

照例，肖电云送着送着就会流出泪来，喊着耀宗的**名，不断唠叨：“用宝，要多吃点，不要让读书累坏了身体，荣啊，你也一样……”这时，谢耀宗会很不耐烦地催促牵马的仆僮道：“四卢，快点走！照这样走下去，天黑也到不了武冈。”名叫“四卢”的那个高大仆僮，就会为难地看看谢耀宗，又扭头看看身后那一大群长辈，一脸尴尬的苦笑。

这时，谢耀宗只好回头对爹妈、婶娘们招手：“请你们快回去吧，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去上学了，别这样。再说，学期中间也可以回来的嘛。”

这时，已到水口山了，谢耀荣再次下马，对三叔、婶娘们一一鞠躬行礼，说：“三爷，婶娘们，请你们都回去吧，要不，我们也不好走啊。”于是，谢宏琇对一群妯娌们说：“回吧，回吧，快回去吧。”于是，待一群长辈转过身后，四个人、两匹马很快消失在茫茫群山之间……

来到禾梨洞陇里时，谢耀荣笑眯眯地对谢耀宗说：“二弟，还要去收租么？”谢耀宗嘿嘿一笑：“不了。看看，这次带的都是现洋。和你一样！”谢耀宗拍拍身后的包裹，笑得格外天真。那两名分别叫“三石”、“四卢”的仆从，也跟着开心地嘿嘿大笑起来。

为什么谢耀荣会用这种调侃的语气，问二弟要不要收租呢？这其中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小故事：

也就是去年这个时节，也是新年开学的时候，去年春节期间，谢宏琇因为开销超支了——每年春节的大宗开销，基本上由谢宏琇承担。而谢宏琇一时又抽不开身去收租，他把大侄子耀荣的费用准备充足后，手上的现洋已不够数了，就对耀宗说：“学费已给你准备好了，生活费呢？你去上学时反正顺路，你就去党溪五驼子家和月溪陈根生家一趟，把今年的田租收了，做这个学期的生活费吧。”兄弟俩来到禾梨洞后，谢耀宗让哥哥先走，他自己和四卢折身向党溪去了。

党溪离禾梨洞就三四里路。谢耀宗和四卢来到党溪五驼子家后，五驼子两口子自然非常热情地迎住这位少东家，并不由分说立即把家里唯一的那只老母鸡也宰了。谢耀宗说明这次的来意后，五驼子老婆一听，为难地说：“少东家，去年收成不好，租您家的十多亩田，总共才收了三十多担毛谷，还了十担谷的债，家里只剩下十多担谷了，如果您老实在急着要钱，只能把这些谷子卖了……可是，这七八张嘴，还有这半年多时间的口粮，还得另外想办法去借……”

五驼子也跟着解释：“少东家，要是想得出办法来，我早就把租金送上门去了，不敢劳烦东家亲自来……这么多年了，大东家是知道我性子的，五驼子我从来不赖账……这两天，我正想着去攀溪向琇老爷求个情，请个延期，想不到少东家您今天亲自来了……实在难为您了……要不，我现在就想办法把家里的牛卖了吧……”

谢耀宗站在一旁，不知所措，像是自己犯下了大错：耕田人家的牛怎么能卖呢？再看看这一家子，老老少少七八张嘴，没有粮食怎么渡过这大半年呢？于是，谢耀宗咬咬牙说：“叔，婶，你也不要去想其他办法了，今年这租金，我就全部免了你们的……只是这事千万不能告诉我爹。”谢耀宗说完，招呼四卢转身离开。五驼子硬是拉着谢耀宗，一定要留住他俩吃饭。最后，谢耀宗只好带上五驼子老婆急忙煮熟的那只老母鸡，在五驼子全家老少感激涕零地恭送下，离开了党溪。

十五块大洋的生活费就这样落空了。在去月溪的路上，谢耀宗撕下一腿母鸡递给四卢，再三叮嘱：“这件事你千万千万别告诉我爹。”他俩表面上是主仆关系，感情上却亲如兄弟。四卢比谢耀宗大五六岁，有一身不错的拳脚功夫，为人忠厚老实，是当年建造镖局卢镖师的侄子。

建造镖局解散后，卢镖师回老家洪江安度晚年去了。但两家一直有着较密切的往来。前些年，卢镖师听说谢建造的小儿子谢宏琦惨遭不测，觉得谢建造家处于深山蛮荒之地，子孙后代需要人手多加照料，就将这位身手不错的侄子推荐过来了。因谢宏琦的殇亡，谢建造对子孙后代的人身安全，确实加强了防范，尤其是对未成年人，他们出门时，必须得有一两个护院、家人跟随。

来到月溪，陈根生家的十块大洋的田租，倒是准备好了，因此顺利收到。

谢耀宗来到学校，交完学杂费后，手头上只剩下十来圆钱的生活费了。他没有把这事告诉大哥谢耀荣。为了让这十来圆钱的生活费能挺过一个学期，他精打细算，整天在食堂里买青菜吃。

耀荣、耀宗兄弟俩尽管同年级，既不同班，也不同住一个寝室。耀荣虽然经常碰到弟弟，见他只吃青菜不买肉吃，起初还以为弟弟爱吃青菜，也就没有放在心上。

可是，时间一久，问题就来了。谢耀宗是那么活泼好动，学习之余一有时间就整天打球骑车、蹦蹦跳跳的，正处于生长发育期的身体又怎么吃得消？于是，谢耀宗一天天消瘦下去：满脸菜青色，没有一丝血色。

谢耀荣以为弟弟生病了。那个礼拜天的上午，同寝室的同学或回家、或出外玩耍了。谢耀荣来到弟弟的寝室里，拉着他去看病。谢耀宗知道自己没病，所以不愿去。开始时，谢耀荣还耐心地劝导弟弟，到后来，见谢耀宗还是不肯去看病，就发脾气了。可谢耀宗还是不愿意去看病，气得谢耀荣捋起袖子，准备动手打人了！直到这时，谢耀宗才将生活费欠缺的真相，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……

“傻老弟，你怎么不告诉哥哥我呀！哥有钱，三爷每次备给我的钱，我从来就没有花完过啊！”谢耀荣粗着嗓门对弟弟吼道，泪里却慢慢涌出泪来。

“大哥，我不能花你的钱，爹早说了，你个子大，营养需要得多，我个子小，没事的……哥，我真的没事……”

谢耀荣一把抱住二弟尖瘦的双肩，号嚎痛哭起来：“傻弟弟啊，傻老弟……看你整天嘻嘻哈哈的，想不到你真的这么傻呀……我们兄弟俩谁跟谁啊，有哥吃的，怎么会让你受这种苦呢……”

于是，那个礼拜天的上午，兄弟俩躲在寝室里，扶在一起，哭作一团……

这件事，成了兄弟俩恒久的秘密，一直没让家中长辈们知晓，除了这两位亲如兄弟的仆从。

四人两骑很快过了月溪，到了江现。谢耀宗和哥哥跳下马来，对三石、四卢道：“好了，该你们俩骑了。”两位仆从自然不肯上马。谢耀宗说：“那好吧，我们就让马空着，看谁跑得快些。”大伙都知道谢耀宗是长跑冠军，两位仆从只好说：“好吧，好吧，我们骑，我们骑。”于是，两位仆从跳上马背，耀荣两兄弟在前面跑，两位仆从在后面策马紧追。眼看马儿有些喘粗气了，他俩又跳下马来，四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，马儿也轻轻松松地跟着。

就这样，四个人轮流骑马，马儿也时常得到休息，加之新修的公路宽敞平坦，没半天已到洞口。他们在路边一家小店随便填饱肚子，也让店家给马儿吃了些草料，又继续向武冈县城进发。

没多久，已到达有“小南京”之称的高沙，这时，整个行程已走完大半。

一路上不再停歇，来到武冈城内的云山中学时，天还大亮着。四人来到校门口，从马鞍上卸下行李，谢耀荣兄弟俩挎上包裹走进校园。三石、四卢和兄弟俩相互挥手道别后，就策马离去。他俩会在高沙住上一晚，第二天再赶回攀溪。到了期末放假那天，三石、四卢又会准时赶到校门口等候。谢耀荣兄弟俩在洞口和云山中学求学的这四五年间，基本上已成惯例。